文学里的城与人从未分离
7月5日,著名作家苏童携其沉淀多年完成的最新长篇小说《好天气》来到2025江苏书展与读者见面。聚光灯下,这位从苏州走出来、在南京扎根的作家,将半生对故土的复杂情愫与新作的时代观照娓娓道来,字字句句,皆是城与人的交织回响。
“小时候想逃离苏州,住在城北,那时候的苏州很小,我觉得我的世界应该大一点。”苏童的思绪飘回少年时代。为了这个“大一点”,他高考志愿填写的全是远方城市,最终进入北京师范大学。然而命运流转,大学毕业后他重回南方,1984年进入南京艺术学院,从此开启了“从苏州人向南京人的转变”。
如今,回望那份年少时对苏州“狭窄与小”的“厌烦”,已在岁月里沉淀为深沉的骄傲。他笑谈当下火爆的“苏超”,尤其是7月5日当天,“苏超”第六轮焦点战——南京vs苏州,一句“我都支持”的背后,是对两座融入生命之城的深厚情感。他甚至分享了一个充满童趣的秘密——狮子林的某处,还藏着他儿时刻下的名字,那是根植于灵魂深处的苏州印记。
苏州与南京,故乡与他乡,逃离与回归,宏大叙事与市井烟火,都在他的文字里达成和解。文学成了苏童连接过往与当下、自我与大时代的桥梁。
谈及席卷江苏的“苏超”热潮,苏童认为,比赛已超越了竞技体育本身,下沉到百姓群体,“如此火爆的群众运动,简直是奇迹”。浙江人专程跨省观赛的景象,被他视为“一大幸事”。
这种对民间活力的赞叹,或许源于他自身深刻的城市文化记忆。他回溯了1978年苏州第一届书市:玄妙观化身为临时书展,新华书店柜台挤在“收租院”的塑像群中。少年苏童挤在排队人群里,轮到他时,文学书已经卖完了,营业员扔出了一本《微积分》。道观、塑像、人流与错位的书本,共同构成了他脑海中光怪陆离又无比鲜活的“第一次书展盛况”。
“活动要制造热点,如果没有热点,就要有需求。”苏童说,“苏州这个地方还是很有文学需求的,在我小的时候,苏州的大街小巷就会传出评弹声,《水浒传》《三国演义》等故事也在街巷间传遍。”
“《好天气》虽厚,看进去了就会很薄。”苏童表示,这部小说将舞台置于中国社会巨变的上个世纪70-90年代,聚焦苏州近郊,是“献给郊区的一首挽歌”,刻画了如今已罕见的“农田在烟囱之下”的独特景象,记录了那个工人与农民生活紧密交织的时代。
小说结构精妙,以一口池塘为界,东边的“塘东街道”代表城市,西边的“塘西村”象征乡村。无论是地理空间、人物关系还是整体架构,都充满对称性,隐喻着城乡二元对立中的交融与张力。
当被问及永恒的创作母题,苏童的回答简洁而有力:“我写小说,永远都是围绕人性、家庭、人际关系、成长。”这是穿透地域与时代的文学内核。
谈及苏州的变与不变,他笑称,变,在于苏州“跟着全中国社会发展的步调在变”;而不变,则在于苏州人深入骨髓的“好吃”与“刁钻”的胃口——一种对生活精致滋味恒久的执着与热爱。
纸质书、微电影、有声剧同步面市
7月5日下午,2025江苏书展重磅时刻——作家苏童携最新长篇小说《好天气》于江苏书展中心舞台举行首发式。这场文学盛会,吸引500余位读者挤满了200人容量的现场,签名队伍绵延不绝,线上观看人数再创新高,成为本届书展最受瞩目的文化焦点。苏童与作家叶弥、读书博主赵健共话文学记忆,精彩分享引发现场的阵阵笑声与掌声。
《好天气》以江南郊区的咸水塘为背景,讲述这片区域城乡两个家庭从20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的恩怨纠葛,以及在时代发展的变迁中,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爱恨悲欢。活动现场举行了《好天气》纸质书、同名微电影及有声剧的三联首发仪式,正式宣告作品进入全IP同步开发轨道。凤凰传媒总编辑徐海在致辞中回忆了《好天气》一书的签约过程,并表示“有了苏童,什么都有了”。
“我很自信,《好天气》是我写得最好看的小说,一旦拿起来就很难放下了。”苏童笑谈创作历程,透露《好天气》从构思到完稿耗时十余年,因叙事体量不断膨胀险些成为“未竟之作”。“写到第七年时,学生怀疑地追问小说是否存在,我不得不‘手术式’精简,才洗清‘骗子’的名声。”谈及书名更迭,他坦言,原名《咸水塘史》因地域文化隔阂引发北方读者困惑,最终从文本的“天气”意象中提炼出新名,“《好天气》更具普适性——小说里的烟囱烟雾、塘边人事,本就是关于天空、土地与人的诚实叙事。”
“苏童的语言太迷人了,他的文字结构有恰到好处的空间。”同为苏州作家的叶弥以“语言大师”盛赞苏童,“哪怕拿掉所有地标,你仍能认出这是苏童的文字,他的风格是独一无二的。”
读书博主赵健坦言自己是苏童的忠实粉丝,并提及这本书为读者阅读文学经典带来了新的阅读视角,“我很喜欢推广苏童的作品,好的文字需要更多人去传播。这个时代给了作家与读者一个面对面的机会,这样的文学氛围是永不磨灭的。”
当《好天气》的文字化作光影与声音,苏童的文学世界正以更立体的姿态,与跨时代读者进行对话。此次首发式以线上线下形式呈现,纸质书、微电影、有声剧多种产品面市,标志着凤凰文艺在文学IP运营上的创新突破。

当代视角读古典文学,探入诗人李商隐命运迷宫
“写作除了有个人抱负,也为很多认识或不认识的同道人而写。” 少年李的烦恼》入选“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前不久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推出。 “天才诗人李商隐与他的命运迷宫” 期待同道人越来越多,吸引更多年轻人了解古典文学, 穿越时空的魅力,与古人对话,与历史相望。
李商隐的诗“深情绵邈,绮丽精工”,又多用隐语,令一代代读者和学人忍不住一探究竟。 《少年李的烦恼》作为一部以李商隐为主角的传记式小说,讲述诗人生平重要事件, 融入诗人生命经验,进而印证、解读其部分诗歌,破解他幽深内心的辗转思量。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夜雨寄北》这首诗内含的时间模式启发了《少年李的烦恼》构思,因此马鸣谦同样采取时间回环结构,用六个类似短篇加以连缀,后以李商隐好友的证言作为收尾,以回望诗人人生。与此同时,书中义山与宋华阳、王氏、张懿仙三位女性的互动,构成小说基本内核,在这些关系中,作者细致演绎出晚唐大诗人灵敏且丰盈的心理世界。
马鸣谦在创作伊始,从北京师范大学王向远教授《中国题材日本文学史》中发现,中国历史题材被他国大量运用,而本土历史书写仍然有限,为此他阅读国内外历史小说进行参考,如鲁迅《故事新编》、施蛰存、冯至 历史题材创作以及短篇集《中国现代作家历史小说选》等。同时 大量收集与李商隐相关资料素材,吸纳古典文学诸位前辈学术成果,着手编成《创作资料集》。从朦胧诗文多义解读,到历史小说创作前期准备,再到中国古典文学当代传承,小说借李商隐的情感生活与创作经历,也着力捕捉与当下读者的情感共振点。
文史作家张向荣谈起面向大众的历史写作,强调对于典章制度、文物建筑的考据必要性,书写者要将现代小说与历史小说相结合,创造出真正意义上面向现代人的严谨扎实小说。 “什么是现代性?它怎么体现在古代人里面?难度非常大,因史料很少记录古人心理描写,但这恰恰是我们作为现代人阅读文学作品时希望跟它产生接触、形成共鸣的点。”
杜晓勤教授推荐了有助于了解李商隐的经典选本与论文推荐,供读者参考。 这是中国传统文化、古典文学精神在当代的延续。 熏染当代读者身心,是一项复杂又崇高的工作。 眼下,短视频影视剧舞台剧等多元方式传播古典文化,“借助多种多样媒介,是生于互联网时代的便利之处,但最终要回归文本,领悟古典文学真正妙处。 ,直面文本,理解作品,理解生命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总编辑韩敬群谈到 李商隐在诗歌史上重要地位,并引出了其人其诗的难解, 他的命运和诗作就像一座迷宫,充满了复杂难解的谜团。 深厚绵长的古典文化,是对生命丰厚的滋养, 提供坚实的精神支撑。亲近自己的文化文本,会带给我们作为中国人独有的沉甸甸生命感受。”
致敬所有给世界带来诗意的人|朱山坡《蛋镇诗社》
1988年春,蛋镇青年金光闪突发奇想,撺掇阙振邦、蝙蝠等人成立蛋镇诗社,在全镇范围内寻找潜在的诗人,发起“全民写诗”运动,举办诗歌嘉年华,印发《蛋镇诗报》,创建“蛋派诗歌”,一群貌似吊儿郎当的乌合之众,以“大粪坑里捞金子”的执着,把藏污纳垢、俗不可耐的蛋镇打造成世界诗歌中心,踌躇满志又轰轰烈烈,偾张的理想和过剩的激情在这个夏天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张扬,理直气壮地演绎了一系列荒诞而寓意充盈的“闹剧”。
然而好景不长,被人举报,《蛋镇诗报》被当作非法出版物查处,蛋镇诗社仅存在五个月便猝然夭折,成员们各奔东西。
三十年后,经历了大起大落的金光闪临终前将最后的余款用于编印《蛋镇诗社·三十年资料选编》,试图让诗社“载入蛋镇史册”。
诗社的成员们用不同时期撰写的散记、书信、讲稿、笔录、札记、便笺、供词、随想、采访、公告、社论、注释、年谱、墓志铭等等吉光片羽般的文字凑成一幅粗砺斑驳、影绰动人的拼图,“管中窥豹”地完成了对诗社的追忆和探究,也绘制出了那一代人的精神图谱。
“70后”代表性作家朱山坡长篇新作
蛋镇从来都是屎尿横流、俗不可耐的地方。但是,那一天,我突然感觉每一幢房子、每一棵树、每一丝风、每一只蚊子和苍蝇、地上的每一口痰、牛贩子老冯的满嘴黑牙、粮所职工宿舍楼阳台上五颜六色的裤衩,都是诗歌的模样,一切都是由诗歌组成。蛋镇像是一座诗歌的城市。跟纽约、巴黎、阿姆斯特丹等城 市一样,满大街都是诗歌,像梧桐叶散落一地。天空的云朵,每一朵都饱含诗意,像奶牛的乳房,胀得快受不了了,要以雨水的 方式落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诗歌的光泽,毫无疑问,他们都是伪装成普通人的诗人,或者他们才华横溢而不自知。连芒果大街两侧的臭水沟,散发出来都是风格特异的诗味——当然我不甚喜欢,但它也应该是“蛋派”诗歌的一种。一只非洲大蜗牛正试图穿过大街,它爬到了大街中央,累得走不动了。我拦停了一辆迎面而来的吉普,然后俯身把这只大蜗牛捡起,把它放到大街另一边那安全且舒适的角落。平时我十分厌恶的非洲大蜗牛,此刻享受到了我与生俱来的善良和爱。我惊诧于自己的善举,我将之归功于诗歌的力量。
我想告诉每一个人,蛋镇诗社成立了,就像东风旅社一样,它将成为大家的家。
《蛋镇诗社》插图 / 马钰涵 绘
我拟写了一份电报,想通电全世界,但邮电所的人告诉我“无能为力,而且你也支付不起昂贵的费用。”我说:“假说:如能行的话,大概要多少费用?”她说:“相当于乘坐飞机往返一次美国。”她用了比喻和夸张的修辞手法,让我无法确切地知道究竟是多少钱。这样的天文数字,她应该用朴素的诗歌来描述。
经过农村信用合作社旁边的昌德楼时,抬头又看到了每层楼的阳台挂满了衣服和腊肉。平日里我最憎恶这个楼里的人,不仅突然发出莫名其妙的怪叫声,有时候还隔着楼层吵架,恶毒的咒骂声不堪入耳。楼上还经常飘落一些肮脏的纸巾,甚至是死老鼠。有一次我被一只从天而降的臭袜子砸中了,头发洗了半天觉得那味道仍在。而且,三楼住的是一个声名狼藉的中年女人,她经常在圩日人多的时候穿着“三点式”在阳台上走动,像一只黄皮肤的雕性猩猩。那天,我竟然不憎恶昌德楼了。反而我觉得它像是一艘船,一艘19世纪的破旧的蒸汽船,满载着一群浪迹天涯的诗人。神奇的是,我竟然看到了“雌性猩猩”没有穿“三点式”,而是盛装站在阳台上俯视众生。我对着她喊了一声:“美女诗人……”她没有听清楚,以为我骂她。她向我做出一个扔砖头的动作并用了一句刻薄的“粤骂”回敬我。我一点也不在乎从这一天开始,大不一样,对蛋镇的每一个人都必须充满善意。
我的姑姑正在芒果大街上,迎面撞上了我,看到我像一根羽毛快要飘浮起来的样子,叫住了我:“今天你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
像挨了迎头一棒,我一愣,支支吾吾地答:“没有呀。”姑姑说:“没干坏事就好,但凡你做过一件坏事,接班的事想都别想。”
“我保证没有。”她半信半疑--她总是这样提防着我。
然而,我怎么突然觉得我干了一件坏事似的?
《蛋镇诗社》插图 / 马钰涵 绘
我冷静地想了想,突然宣布成立一个诗社真的有点匪夷所思,有点不真实,像空中楼阁,像大海上的一叶孤舟,像从蛋河的此岸跳向遥远的彼岸……脑子突然有点乱。
傍晚将至,好像要下雨的样子。我沿着南洋大街往南走双手插着裤兜,既心潮澎湃,又忐忑不安。那一刻,我感觉蛋镇很宽阔、很宏大,在世界上的分量很重。自认为今天干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满大街的人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还是像昨天、像以前那样迷茫、恍惚和慵懒,连我的姑姑也没有察觉。
我突然想到了路透社。它在北京有记者站,而且我记下了它的地址。我得马上把关于蛋镇诗社成立的重大消息寄给它。用不了多久,蛋镇诗社成立的消息便会通过路透社传遍全世界。家喻户晓的《参考消息》会及时转发,新闻的开头便是“路透社消息”……
想到这,赶紧转身往邮电所的方向走。希望它还没有关门。
我们不缺热情和激情,只缺鸡蛋。如果我们有足够多的鸡蛋,全镇人都会持续不断地写诗,蛋镇将成为世界著名的诗歌产地和批发市场,拥有诗歌定价权,源源不断地向全世界输送诗歌产品,影响全球的诗歌市场。 只要蛋镇抖一抖,便引发世界诗坛一场地震。同时,蛋镇诗社将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超级诗社,开始吸收世界上所有的诗人加盟, 像跨国公司那样叱咤风云。
我们走路,就是用两条腿写诗,把诗写在广袤的大地上,写在我们曾经到达过的地方。十九世纪英国最伟大的诗人奥斯卡·王尔德说:“你的日子,就是十四行诗。”事实上,你过的每一天都是诗,一小时一行诗,一天就是二十四行诗。
壮阔征程和伟大事业往往是从“蛋”开始的。蛋,在蛋镇,就是一个“0”。它寓意深长,既可以是结束,也可以是开始,就看我们的选择。我们选择开始。
在“全民写诗”动员活动上的讲话
未完成的《金光闪传》(附《金光闪年谱》)
安德烈·伊万诺维奇在蛋镇的短暂停留
对“蛋镇诗社”街头巷尾的随机采访
第五部分 我们的“新浪潮”:“蛋派”诗歌——《蛋镇诗报》作品选
社论:从“蛋”开始,塑造“镇”的未来
朱山坡,中国“70后”代表性作家之一。出版有长篇小说《懦夫传》《马强壮精神自传》《风暴预警期》《蛋镇电影院》,小说集《把世界分成两半》《喂饱两匹马》《灵魂课》《十三个父亲》《萨赫勒荒原》,诗集《宇宙的另一边》等。曾获得首届郁达夫小说奖、第五届林斤澜短篇小说奖、第二届高晓声文学奖、第五届《钟山》文学奖、首届欧阳山文学奖、首届石峁文学奖、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等多个奖项。其作品多次入选中国小说学会年度排行榜、《扬子江文学评论》年度文学排行榜、《收获》年度文学排行榜等。担任编剧的电影获得中宣部第十六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
原标题:《致敬所有给世界带来诗意的人|朱山坡《蛋镇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