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卡》:如果狄更斯也吃巧克力
从观影体验来讲,《旺卡》属于渐入佳境的电影。
作为一部歌舞音乐成分占了极大比重的奇幻故事片,《旺卡》里由“甜茶”提莫西·查拉梅饰演的男主角旺卡,登场亮相的第一首歌曲,声线明显发紧和生涩,舞姿也透露出僵硬和不自然。但随着影片叙事的推进,“甜茶”在大银幕上的表现开始流畅和娴熟,其余次第登场的角色也逐渐展现出应有的表演水准。
《旺卡》有着流畅的情节线和考究的服化道,故事的起承转合一气呵成,观众期待的特效场景和奇幻氛围也供应充足。作为贺岁档期打头炮引进的进口真人大片,《旺卡》的“甜度”是合格的。
《旺卡》海报,“甜茶”提莫西·查拉梅饰演的旺卡是影片的绝对主角。
然而《旺卡》的市场表现还是“哑火”了。除了排片因素,更大可能是影片虽然如巧克力一般丝滑,但缺乏层次感。真正一流的巧克力,口感当然不能一甜了之,需要苦中有甜,苦后回甘。
《旺卡》的故事配方,虽然也有意向《查理和巧克力工厂》的原著作者罗尔德·达尔致敬,又从十九世纪的英国文学作品(尤其是狄更斯)中汲取养分,但还是太天真烂漫与“傻白甜”,缺少成为一流电影的深度与厚度。《旺卡》激不起观众强烈的讨论意愿——无论好评还是差评——是这个电影面临的最尴尬的局面。
作为《查理和巧克力工厂》的“前传”电影,《旺卡》事实上仅仅是借用了人物的名字和职业,既没有现成的原著文本可以依托,也并不与《查理和巧克力工厂》在世界观设定和人物性格设定上维持前后连贯的一致性,更多地应被视作一部“同人”电影。
《查理和巧克力工厂》的阴郁与哥特气氛在《旺卡》里付之阙如;在《查理和巧克力工厂》里饰演查理的约翰尼·德普,其神经质又带点脆弱疯癫的气质,也和“甜茶”在《旺卡》里塑造的乐天派男主角格格不入。《旺卡》里的旺卡,人物性格更接近《帕丁顿熊》系列里由“本喵”本·威士肖配音的帕丁顿——并不意外,《旺卡》的导演和编剧之一保罗·金,也正是《帕丁顿熊》系列的导演。因此,《旺卡》更多体现的是《帕丁顿熊》系列的创作意图,而非蒂姆·波顿(电影《查理和巧克力工厂》导演)、约翰尼·德普,又或者罗尔德·达尔的创作意图。
《旺卡》当然不是一部肤浅的低幼电影。影片很明显是以十九世纪的英国作为时代和社会背景。除了旺卡神乎其技的巧克力制作手艺,以及奥帕伦帕人这个虚构的“小矮人”部落是奇幻故事的常见配方,电影里黑心的女房东、作为托拉斯而存在的巧克力三巨头反派、教堂里浑浑噩噩的神父(由“憨豆”先生罗温·艾金森惊喜客串)以及充当保护伞的警长,都显然在十九世纪混乱的英国社会背景下有真实人物可依。十九世纪是英国现实主义文学发展的黄金时期,《旺卡》不难从中取材。影片在奇幻情节之外,有着极真实的社会质感。
奥斯卡影后奥利维娅·科尔曼在电影里饰演贪婪的黑心女房东。
惊喜客串的“憨豆”先生,在影片里也有上佳表演。
《旺卡》里原创的剧情,很明显有狄更斯的《雾都孤儿》和《大卫·科波菲尔》的影子。女主角“小面条”的身世情节,显然是借用了《雾都孤儿》里奥利弗·退斯特的身世;旺卡那些和他一样被逼签下“卖身契”的洗衣房员工,则也与奥利弗·退斯特和大卫·科波菲尔的朋友们一样,是三教九流的善良底层民众。至于影片里的反派角色,在狄更斯的众多小说里也不难找到典型出处。《雾都孤儿》或许是狄更斯最出名的作品之一,但绝非艺术成就上最成熟的作品,《旺卡》也没有将其从文学作品里汲取到的养分进一步凝练和升华。“小面条”这个角色在影片里实质上可有可无,仅仅是主角“升级”路上的辅助。
女主角“小面条” 的身世,与奥利弗·退斯特如出一辙。
《雾都孤儿》(2005年版)多次被搬上舞台和银幕,证明了作品持久的生命力。
与近十年来最成功的两部音乐歌舞电影《爱乐之城》和《马戏之王》相比,《旺卡》太“儿童化”。而与同样以英国奇幻文学打底的奇幻电影,如《爱丽丝梦游仙境》《纳尼亚传奇》相比,《旺卡》却又不够奇幻。电影里作为反派的巧克力托拉斯,使用的不正当竞争手段,与真实商战比起来,显得小打小闹。影片里最浪漫化的几处段落,载歌载舞地让观众心旷神怡,却难免有似曾相识之感。《旺卡》缺乏让观众过目难忘的独家情节段落。
电影的浪漫段落,有《飞屋环游记》和《雨中曲》等经典影片的影子。
歌舞音乐片的成功离不开魅力四射的歌舞明星。《爱乐之城》和《马戏之王》都是星光熠熠,闪耀得让观众睁不开眼。《旺卡》由“甜茶”独挑大梁,卖力的演出虽然出彩,但略显单薄。反而是曾经的英伦情人休·格兰特,又一次颠覆形象“打酱油”,比起《帕丁顿熊2》里更豁得出去,也玩得更尽兴。休·格兰特洗脑的一段歌舞表演,是这部影片最值得反复重温的cut(剪辑段落)。
“甜茶”在电影中有大量不俗的歌舞演出
休·格兰特再次颠覆形象,出演谐角奥帕伦帕人。
1843年的冬天,狄更斯用不到六周的时间创作了一部中篇小说《圣诞颂歌》。这部作品淡化了《雾都孤儿》、《远大前程》以及《双城记》里黯淡的社会背景,而全力烘托乐观向善的气氛,成为狄更斯最受读者欢迎的中篇。如果狄更斯也爱吃巧克力,《旺卡》里的旺卡,想必也会是他所喜爱的角色:乐观、进取、友善、坚韧。《旺卡》没有贡献出惊艳的流行金曲,也没能提供可以深入讨论的议题,但对于一部孜孜于让观众“甜蜜”的电影,很难忍心苛求太多。所以,以轻松的心态走进影院吧,记得带上巧克力。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

当代英国小说中现实主义的回归
虽然自杰弗雷·乔叟以来,现实主义就始终是英国文学的重要元素,但是伊恩·瓦特认为,真正意义上的英国小说发端于18世纪,现实主义是18世纪小说区别于以往的虚构文学的决定性特征。学界沿用瓦特的观点认为,英国现实主义小说肇始于18世纪。然而,对于很多文学研究者而言,最为经典的英国现实主义小说产生于维多利亚时期,该时期所形成的现实主义是后世小说竞相抵制、更新或者复兴的模式。
有关现实主义的研究很多,理论家在对其进行界定的同时也解释其产生的原因,其中最具影响力的观点来自乔治·卢卡奇。他将现实主义小说视为文学对18世纪末期工业革命和政治动荡的回应,这些社会变革引发出全新的历史感,同时也催生出全新的文学形式。卢卡奇认为,小说中的现实主义是将历史变化的必然性及其力量呈现出来,呈现的方式是通过描写普通人在特定历史时期的详尽而真实的经历,而非是抽象的概括。卢卡奇将现实主义小说理解为文学对深刻的社会和经济动荡的回应,由此树立现实主义小说反映和批判现实的传统。
英国小说的经典研究则认为现实主义首先是一个认知论概念,探索人们认识和把握现实的过程。现实主义小说能够提出一系列关于现实的本质和人类对现实的理解的典型问题。瓦特认为,现实主义产生的认知论前提是个人能够通过感官来发现真实。他提出,从笛卡尔开始的经验主义哲学认为,真实可以由人类个体通过其生活经验而认知。小说为了能够捕捉到令人信服的现实而借鉴经验主义认知论对个体人物的关注,这些人物依靠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来捕捉世界的真实模样。由此,对个人的关注也成为现实主义小说的重要特征,而人物塑造也成为该小说的关键。
此外,现实主义小说通常会描写社会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也会采用全知叙事和自由间接话语的方式讲故事,以及在叙事的同时进行人物和场景的描绘。此外,现实主义在经历长时间的演变后被不同的时代赋予不同的特征。
英国新现实主义小说的突破和创新
英国文学19世纪轰轰烈烈的现实主义运动在现代主义的质疑和讨伐声中逐渐偃旗息鼓,而现代主义也最终被后现代主义所取代。然而,实际上,现实主义文学从未远离。一方面,在后现代主义大行其道的时期,英国文坛的领军人物仍然坚持出品现实主义风格的杰作;另一方面,新锐作家也转向现实主义以寻找创新的途径,正所谓极致的复古就是创新。由此可见,英国文学的历史发展就如同钟摆一般,以现实主义为中心而左右摇摆。英国小说在经历过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之后再次转向现实主义,此时的现实主义是融合诸多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元素的新现实主义。
首先,新现实主义小说所观照的社会问题更加多样。现实主义小说在确立之初就以反映社会现实为己任。然而,当代英国小说家已经将关注的目光从英国投向更加广阔的世界,探讨人类的共同问题,新现实主义小说的主题涉及重大的历史、政治、宗教和伦理等问题。例如,扎迪·史密斯的小说《白牙》讨论的问题包括种族关系、毒品问题、宗教极端主义,以及科学技术引发的伦理困境等。
其次,新现实主义小说虽然采用第三人称全知叙事的方式,但是叙述者的地位已然发生改变。传统现实主义小说标志性的讲故事方式是第三人称全知叙事,小说的叙述者就是作者的传声筒,因此也是全知全能的“上帝”,对事件和人物的描写不受任何限制。同时,全知的叙述者还被赋予至高无上的道德权威。这种传统的讲故事方式被新现实主义小说所采用,但是研究发现,在新现实主义小说中,叙述者的道德权威却被剥夺,他们摇身变为当代的领域专家,在特定的学科内向读者传播知识或发表观点。米歇尔·法柏的《绛红雪白的花瓣》中的叙述者被赋予相当的权力和自由,但他却不是道德权威,而只是一名历史学家。
最后,新现实主义小说中包含非现实元素。传统现实主义小说对寓言、浪漫和魔幻等非现实因素采取回避和抗拒的态度,作品力求真实的效果。然而,当代的新现实主义小说却不断受到反现实运动的冲击,而现实与非现实的融合赋予其独特的虚构维度。本·奥克瑞的小说《饥饿之路》将非洲的神话和传统现实主义叙事相结合,借此讨论独立后的尼日利亚的民族前途和未来。
当代英国小说的现实主义回归不仅体现出小说发展趋势,同时还蕴含着深刻的社会和文化意义。从前者来看,新现实主义的出现意味着后现代主义的式微和退场;从后者来看,传统现实主义的回归,彰显出以小说为代表的当代文学对文化权威的重申。
斯蒂芬·伯恩认为,20世纪和21世纪之交是小说的转折时期,此时文坛的新生代作家在寻求超越后现代主义的途径,而伴随着后现代主义的兴起而成长的文坛宿将却仍然活跃,小说在这两种力量的拉扯之下摇摆不定。但是,对于很多文学批评家来说,旧世纪的结束也意味着后现代主义的消亡。后现代主义是否会彻底消失暂且不论,很多批评家和理论家对“新主义”的翘首企盼却事出有因。研究者提出,后现代主义和后结构主义的游戏令人窒息,也导致小说丧失重要性和影响力。后现代主义的元小说使后现代美学变得琐碎而无聊,小说也退化为纯粹的嬉戏和自恋。后现代主义小说的自我指涉性导致其与真实世界和社会现状相脱节。晦涩难懂的小说逐渐成为专业人士品评的对象,而非普通读者娱乐消遣的读物,读者的丧失和社会的忽视则致使以小说为代表的文学丧失文化权威的地位。
鉴于后现代主义小说的颓势,弗兰岑呼吁小说的文化相关性和社会参与度,他认为如果文学丧失现实世界的归属感,那么也就无法在虚构的世界中蓬勃发展。也就是说,文学之所以有价值是因为能够表征和批判社会,而必要的社会性和现实性则促使新现实主义的产生。然而,在新现实主义小说诞生的当下社会,电影电视已经成为传统媒体,网络媒体的兴起使得小说面临的竞争更加激烈。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小说的功能和价值何在?一方面,小说的现实主义回归就暗示出其社会观照功能的不可或缺。另一方面,关于小说的社会功能,多萝西·黑尔给出的答案是其伦理功能。她所谓的伦理是他异性伦理,意味着小说能够促进自我和他者的相遇以及随后的共情。小说伦理功能的前提是回归现实主义的写作风格,以有趣的人物形象、丰满的故事情节吸引读者,进而产生影响。小说最朴素和最本质的功能还是寓教于乐,因此,小说的现实主义回归及其重新崛起,也能够帮助当代年轻人走出图像和视频的世界,重拾阅读的习惯。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当代英国黑人小说的新现实主义研究”(22BWW068)阶段性成果)
(作者系湖州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教授)
英国现实主义小说中荷兰画派的文化记忆
本著从记忆和文化史双重视角入手,考察英国现实主义小说如何择用荷兰绘画及其背后的思想,进而揭示两者之间的契合与互动。它涉及诸多19世纪重大艺术史家、文学史家、小说家有关“荷兰画派与英国现实主义小说”的批评。荷兰画派以承平、殷实、财富及宽容的世俗文化为特征,杂糅于英国现实主义小说中,参与集体记忆与共同体文化的建设,而“现实主义”思想所蕴含的“人性真实”恰恰体现了荷兰画派中普通公民(中产阶级)的审美趣味,现实主义小说对荷兰画派的文学阐释和文化记忆也体现这一趋势。本著分上(荷兰画派的流变与英国现实主义小说)中(荷兰画派与英国现实主义作家的渊源)下(荷兰画派与英国现实主义小说的交融)三编,即从为什么、是什么、怎么样回答英国现实主义小说家如何利用荷兰绘画来表达英民族怀恋与共同体建设的心理诉求,提出小说文本阐释的三层次:文字本身的“自然意义”,文字的再现与模仿;文本分析的“常规意义”,寓意的阐释与隐喻性;文本生产的“文化密码”,图像与文字共同决定民族、时代、宗教和哲学的基本要素。从而总结和反思小说家运用图像从事写作的文化策略及其文化的创新意义。